元旦前，国务院批复在北京设立国家植物园。这也是落实习主席去年10月份在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COP15会议上宣示的一个实际行动。当时，习主席的讲话提到要启动北京、广州两个国家植物园建设。按照国务院的批复，北京国家植物园要在今年内建成。从时间节点上看，政府的执行力度还是相当可以的。

此前国字号的植物园仅有一家，在陕西秦岭，正式的名字叫”秦岭国家植物园”。2001年立项批复，经过十几年的建设，初具规模，已于2017年国庆期间正式向公众开放。其间，各种波折，兜兜转转，几近停滞，最终建成，相当不易。亚行为植物园的建设提供了3300多万美元的贷款，以及400多万美元的赠款。我本人作为亚行贷款项目的管理者，从2005年项目考察开始，到2010年项目正式开始建设，一直到2019年项目最终完成，亲历了整个过程。最近关于国家植物园的话题比较热，所以也蹭一下热点，把秦岭国家植物园背后的故事，分享一下，也算是为这个项目最终划一个句号吧……

秦岭国家植物园位于陕西周至县殿镇，在著名的道教圣地楼观台东边大约2公里的地方。植物园规划总面积很大，近640平方公里，合96万亩，号称是世界上占地面积最大的植物园。实际建设面积有6500多亩，用于展示栽植、修剪的漂亮的花花草草和树木，以及一些人造景观，也是平常大众游客常规能够游览到的区域。专业上称之为迁地保护区，剩余的区域称之为就地保护区。绝大多数的植物园，尤其是建在城区或者郊区的植物园，基本都是以人工移栽的植物展示为主的，属于迁地保护，最近新批复设立的北京和广州国家植物园也属于这类。

但秦岭国家植物园则完全不同，其生态意义和价值是其他植物园所无法同日而语的。这片区域是千里秦岭资源最丰富的一段，海拔跨度480米至3000米，由北向南依次有平原、丘陵、低山、中山和高山五种地貌单元，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立体生态系统。园内共有13条河流。众所周知，秦岭，与北美落基山、中欧阿尔卑斯山并称为世界三大著名的具有生物地理分界意义的山脉，是世界生物多样性典型代表区域之一，更是中国重要的生物基因库。 该区域有 国家重点保护的珍稀濒危植物40多种，还有朱鹮、羚牛、棕熊、林麝等重要的保护动物。还有一种极为漂亮名字叫”水晶兰”的植物，一般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因此也被人称为”死亡之花”、”幽灵草”，有时也被人叫做”神仙草”或者”梦兰花”，据说还是一味中药。有一年夏天在野外考察时，曾有幸目睹了一次。

佛家常说，凡事皆有缘起。秦岭国家植物园最重要的一个缘起，是它的首任园长S先生。可以说，没有S园长，就没有秦岭国家植物园。

S先生自己是搞科研的，在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任中科院陕西分院的领导。当时，他在一项科研项目提出在秦岭设立植物园的构想，然后游说省相关部门和主要领导，终于在2000年的时候获得省政府的同意。并于2001年拿到正式编制，成为一个正厅级的事业单位，级别不可谓不高。只不过除了S园长，其他的岗位大部分都是散兵游勇，没有特别能担得起重任的干部。这种团队的先天不足，也成为后期植物园的建设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的制约因素，难以尽述。

之后，S园长到处化缘，找地、找政策、找经费、找人。上到中科院、国家林业局、省政府，中到省里各有关部门以及西安市政府，下到周至县、乡、村，终于在2006年，拿到中科院、国家林业局、陕西省政府以及西安市政府四家共建单位的联合发文，正式确定秦岭国家植物园的建立。记得当时几位省领导就曾说，老S根本不管省里有没有这个条件，反正他就三天两头地跑。大家也都知道，他跑的完全都是植物园这件公事，至公至真。最后还真的被他给跑成了。

跑成了项目，然后就是找钱。2004年，植物园建设被国务院列入亚行贷款规划，申请3500万美元亚行贷款，以及全球环境基金GEF赠款1000万美元。接着2005年初，亚行正式启动前期评估和设计。于是，我们三人核心小分队(BC, IS, NZ)开始了与陕西各路神仙的打架之旅。其中印象最深的是时任主管农业的王寿森副省长，长得很瘦，精力旺盛，思路清晰，口才极好，说话干脆。当时我们亚行已经在中国开始推动综合生态系统管理的理念，也就是要打破行业部门界限，加强生态要素之间的融通和协调——经过十几年终于在十九大召开后，通过机构整合有了实质性的变化。王副省长把十几个部门(包括旅游部门)都召集在一起开了一天会，一五一十，把各家的职责分工明明白白给捋了出来，当场表态。会上，烟雾缭绕，他大概抽了有一包烟，把两老外BC和IS熏得够呛。开会很成功，晚上宴请，王副省长很高兴，跟俩老外整了两瓶西凤30年，喝完还每人送了一瓶。王先生的干练作风，以及抽烟喝酒的强大能力，彻底折服了BC和IS俩老外。一直到多年后，他俩还念念不忘。

有省领导的高效支持，项目前期进展的很顺利。但在提交GEF赠款申请的时候，才发现某个UN组织已经悄没声息地放了一个项目概念书到GEF秘书处，也是关于秦岭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国内执行单位为省环保厅。省发改委作为外资项目的协调机构，也是秦岭项目的主管机构，居然不知道这事，省林业厅和植物园这边就更不知道了。GEF秘书处给亚行反馈，要求亚行与该国际机构协调。于是我们就去找该国际机构开会协调。记得当时代表处是一位刚从卡耐基梅隆大学读书回来的前政府官员，英语说的很溜，冠冕堂皇blablabla半天，最后还是通过总部那边让他们把这个占坑的概念书给撤了回去。单为此事，前后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等项目最终谈判已经是2009年了，最终贷款确定为4000万美元，GEF赠款确定为450万美元。而项目正式启动也已经是2010年年底了。

常规的植物园，也就是前文提到的迁地保护，直接作用主要还是一种公众环境教育，更多的时候像个公园，其保护价值其实较为有限。因为，一个物种，除了它自身的生物体，立地条件和所处的环境其实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而秦岭国家植物园则不同，集中展示区之外90余万亩的就地保护区，却是实实在在具有非常高保护价值的，而且也跟居住生活在其中的人，发生着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当年在项目区考察，走访了一户人家，三间四面漏风的茅草土屋，牲口住一间，夫妇两口住一间，俩孩子住一间，床就是砖头支起来的木板。当时，怎么也想不到在离省会城市50公里的地方，竟然还会有如此贫困的生存状态。所以，秦岭植物园项目一个重要的关注点，就是解决项目区农民的生计问题，通过项目为他们创造提供可持续的收入途径，并把这些模式推广辐射到其他的保护区，从根上解决保护和发展的冲突问题。

可喜的结果是，植物园建成后，每张门票收入会返还2.5元给当地的村民，每年下来也是近百万的收入。同时，农民的土地，每亩每年有1100元的租金收入，而且每三年会提高6%。此外，植物园建设过程中以及运营的用工，也为当地村民提供了很多就业机会。项目还专门为区内修建了道路以及水、电等设施，为农户们开展生态旅游农家乐等提供了必要的基础条件。解决老百姓的生计问题，才是生态保护的最终目的，也是绿水青山才是金山银山的应有之义。

项目已经结束了。除了秦岭国家植物园，我们还支持建了一个国际水准的野生动物保护中心，也在楼观台。动植物及其所依托的生态系统，也是我们希望守护的家园……